阅完厚厚一叠试卷,对于其中三个接近0分的人物,我深有一种无力感,其中一个叫陈牧。
对于陈牧,我不怨不怒,因为他实在是一个勤奋的孩子。整张试卷,该写的地方都写满了,不该写的地方也写满了。即使是作文,他把题目反反复复地抄来抄去,直到把所有的格子都填满。我相信他尽力了。
我从他密密麻麻满纸蠕动的"蚯蚓"中,好不容易找出了4分的成绩,虽然没有什么用,总比零分好看一些。再过十多天,就是除夕了,不知道他拿这点分数,怎么回家过年? 一直以来,他的分数很少超过两位数,三年总分加起来,恐怕也上不了60吧。
我无可奈何地说:"陈牧,你这点分数,打汤都不够啊!"他居然笑了,好像我在表扬他。
第一次对陈牧有深刻的印象,是因为他扫地扫得太好了。当时才一年级,别的小朋友还不会拿扫把。只有他,将每个位置下扫得干干净净,连课桌与课桌之间的缝隙都扫得那么清爽。名义上8个小朋友扫地,事实上他一个人几乎扫了三分之二,若不是亲眼所见,我几乎不相信这么矮小瘦弱的身体,能做得这么干净利索。我喜欢热爱劳动的孩子,并认为劳动能塑造一个人的优秀品格。我表扬他,他扫得更欢了。第二天,又早早地来扫地。
可是,接下来,他立即将我的那点欢喜浇灭了,我发现他记不住拼音,写不拢字,把一个一个的字写得支离破碎,满纸都是笔划的残片,我气得快吐血了。我在讲台上敲着棍子吼着谁还没交作业本的时候,他在位置上把头埋得很低很低,惊惶不安的样子,很容易使人联想到羔羊、兔子之类的小可怜,不由得我既怜且怒。
陈牧上课很认真,两个眼珠子盯着黑板,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。除非我叫他站起来回答问题,他却不知道我问什么。再翻一下他的练习册,我讲了那么多,他竟然未着一字。哦,我的神!
还有,不管老师提什么问题,他总是把手举得高高的,如果真点他的名,他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,即使最简单的字。你这是调戏我吗?我啼笑皆非。
"老师,我认得的,但是我不会读。"他说。
我恍然大悟,原来是脸熟名不熟,全班笑场。
他的奶奶来过几次学校,很是能言善辩,掷地有声。这么能干的有奶奶,何以不在家管教着些。虽然说三十六行,行行出状元,但是无论哪一行,总得些文化做底子。奶奶说自己没有读过书,然后话题一转:自古以来,天地君亲师,老师是上神龛的人,和父母一般,打得骂得,全凭老师做主。
在全社会对老师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虎视眈眈的时候,听着这样的话,我一时间有些感动。于是想把陈牧的成绩挽救回来,因此把他留下来辅导了一个月的功课。但是考试的时候,证明了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。他记不住,真的记不住。即使今天记住了,明天依旧依不住。每个字都对他而言是一幅复杂的线路图,读着读着,眼泪就掉下来了。
后来,我们班负责的卫生公共区改成扫厕所。我时不时地看见陈牧拿着扫把愉快地出入,扫厕所还能扫得那么有幸福感的,也不多见吧。我问卫生委员,为什么老分派陈牧去扫厕所。我觉得我训陈牧可以,同学间相欺负可不行。但是卫生委员满脸无辜地说并没有派他,再查,原来是陈牧自己去的,这样就不用坐在教室背书写字了。我不知道,读书对他来说,到底是有多痛苦?
托陈牧的福,在我们班负责扫厕所的那一年,男厕所的卫生有口皆碑,就是女厕所的外围,也是他扫的,为班集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又一个暑假过去的时候,操坪上植被茂盛,蹿起一人高来。这是乡村学校的一道特色景观,每逢开学的第一件事就是除草。我们从附近农户家借来锄头,大家锄的锄,拔的拔,倒也热闹。陈牧拿锄头的姿势很是老练,比拿笔的姿势轻松自如得多,凡他锄过的地方,干净而平整,反而是我锄过的地方,坑坑洼洼,野猪拱过似的。校长笑咪咪地安慰我辛苦了,但是他不知道,有功之臣并不是我。
当我觉得可能我的恐吓、吼叫、惩罚,都帮助不了他记住一课的生字之后,我就只好随他去了。我想,如果他每天醒来,都要为上学这件事而惶恐害怕的话,那也是我不忍的。
吼叫虽然少了点,但我并没有对陈牧有多好------一看他的作业,我就来气,一气的时候,我就忘了应该克制和宽容。但陈牧却常常在我不发脾气的时候,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桔子、两颗板栗给我,这让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他----为自己有过的那些刻薄和粗鲁。
我想,陈牧将来的职业,以做什么好呢?或许土地是他最好的道具吧,不过也不一定,世事哪有绝对的呢。
(作者:刘瑞君 笔名:楚木湘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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